夏天的貢寮山村梯田,關係人口前來助農收割。(攝影╱渝方)
地方創生跟生態保育怎麼結合?農委會林務局(現農業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2011年透過補助計畫,支持貢寮水梯田生態保育,讓這種具有高生物多樣性價值的私有地類型,找到適合的保育經營策略及工具。在人禾環境倫理基金會的營運下,進一步活化當地廢校吉林國小的空間,成為留住關係人口的公共空間。
貢寮水梯田透過跟研究單位的合作,證實了梯田涵養水源及關注物種重要棲地的生態系服務價值。以臺北科技大學土木工程系教授陳世楷研究團隊為例,若取不同研究田區的平均每日入滲補注量為每平方公尺0.893公分水量,乘以約82,000平方公尺的田區面積,再乘以保守估計一年350天的湛水,約等於每年256,291噸入滲補注量,經過下游貢寮淨水場處理,向遠及基隆的東北角市鎮輸送。乘上每度9.24元自來水價,相當近240萬元的水資源供給。由此可知,農民以適當方式經營地景,可為下游市鎮維繫重要的生態系服務價值。
此外,在貢寮水梯田,公部門與市場機制進場透過不同的措施與設計來維護生態環境。保育主管機關林業保育署以生態薪水購買農民維繫生態系服務(Ecosystem Service)的勞力付出,並透過中間單位稽核農民的保育作為與成效。這些與臺灣其他類似案例的經驗,共同促成2021年全國實行的生態薪水《瀕危物種及重要棲地生態服務給付推動方案》,由林業保育署及地方政府主管機關,代表社會跟農民的其他經濟收入選擇競爭,爭取農民一起支持生態保育工作。
市場機制部分,為了讓水梯田保育產業鏈順利運作,2013年「狸和禾小穀倉工作室」成立,收購農民稻穀,進行後端加工販售。透過保育「和」夥人的認穀,支持了水梯田六級產業穩定運作。願意透過消費行為支持生態保育的和夥人,從第一年成長到現在穩定維持150戶的上限。其中部分夥伴,更進一步成為農學徒或定居下來,他們經營田區、向農民學習,並參與田區生態調查與支持網絡。從地方創生視角來看,正是貢寮水梯田的「關係人口」與「定居人口」。
地方創生跟魔法一樣,是「基於想像的世界」。有了前期發展目標與路徑想像,團隊在2023年時向國家發展委員會申請地方創生青年培力工作站計畫,成立「和禾聚落」。
在筆者的觀察中,水梯田執行團隊以「生態系服務」為核心主軸發展生態保全產業,目標價值明確;長期蹲點地方、了解地方發展課題;與林業保育署等保育主管機關,或新北市政府教育局等權益關係單位有良好合作,證明履約的能力。以上或許是團隊受國家發展委員會青睞與肯定,補助公有空間活化的原因之一。
和禾聚落的地點是貢寮山間於2009年廢校的吉林國小。吉林國小在最後一年,劃歸為貢寮國小吉林分班,因此場域的主管單位是貢寮國小。廢校後的吉林國小曾承租給戶外體驗團體單位,辦理各種營隊活動,後貢寮國小辦理公開招租,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得標後以由和禾聚落團隊經營,在山村生活型態的基礎上,把學校空間打造成定居人口與關係人口、返鄉者與移居者和當地居民可以進行交流成長的公共空間,讓廢校空間成為以生態保護促進六級產業發展的基地。
不同的單位營運空間的思考不同,因此前承租單位營運時以來客最大化的角度,改造場地衛浴設備成為可供住宿的環境。但這樣的設計導致夏季缺水時來客大量的盥洗用水易與田間蓄水衝突。因此當和禾聚落接手經營,與新北市教育局、貢寮國小及設計施工的經傳景觀設計討論空間使用模式,調整為以換工住宿體驗為主,能夠支持生態保全產業發展的空間。和禾聚落的空間除了有國發會的支持,另建置有無菌播種功能的民間瀕危植物復育中心,這是透過林業保育署支持,在生物多樣性研究所技術指導下完成。
筆者在聚落設置前期調查與口訪中,發現在貢寮關係人口及定居人口的受訪者中,針對「貢寮最吸引你的是什麼?(複選)」,有高達83%的人喜愛這裡「豐富的生態」,其次才是58%的「人情溫暖」及「生活單純」,說明地方創生的關係及定居人口經營,不必然以「收入水準」為前提假設,「豐富的生態」也可以是建立關係人口的核心策略與價值。
筆者在居住地與貢寮間兩地往返生活8年,期間貢寮人口從13,500人左右減少到10,850人左右。與此同時,在貢寮水梯田的公私協力合作推動卻逆勢成長:合作田區從第一年2.4公頃增加到現在的8.2公頃,並且藉由相關資源與地方夥伴的互助支持,近兩年有6位外地青年移居貢寮生活,也跟越來越多以二地居為生活模式的返鄉青壯年,以及約5戶狸和禾小穀倉的合夥人學徒農夫串起關係網絡。正是這些喜愛自然生態環境的里山人,成為維繫地景生態系服務的接班陣容。
筆者在都市長大,深能體會城、鄉是生活習慣與技能養成的光譜兩端,而地方創生團隊能扮演兩端之間的橋梁。要定居在這裡,還是要兩地往返生活,中間存在幾種「城—鄉生活推拉力」。
舉例來說,受訪者H是1982年次的貢寮人,平時在都市工作,週末回貢寮生活。對他而言,住在貢寮是他理想的生活,但鄰居街坊認為「回來生活是在都市活不下去、失敗的表現。」街坊輿論進一步影響家人價值觀,成為他回來生活的阻力。
城、鄉的生活經驗,常常決定了一個人對於未來人生的想像,也因此,若缺乏任一方的經驗與習慣,就無法定義其發展課題,更不用說理解「地方的結構關係」,或是「個人在結構中的位置」。無論是以城市本位觀看鄉村,或以鄉村本位審視城市,都容易流於偏見,但以鄉村本位來評斷城市不容易發生,因為人口基數大的都市文化,透過各種網絡媒介產製、傳播,即使在鄉村也容易培養出城市視角,這正是鄉村家庭與教育的難題之一。
由地方創生團隊扮演橋梁,長期監測累積資料,了解人為經營方式,如何減損、維繫或增益地景的生態系服務功能。透過政策工具及市場機制的支持,也透過跟地方學校等團體合作轉譯,定義地方課題,並量身訂作、提出解方。
以和禾聚落為例,和禾聚落的活動依對象設計,春天舉辦插秧大賽,不定時的校友返校園遊會等,為居民或是與貢寮山村有地緣關係的人們來籌辦,不只創造讓散居的貢寮山村居民相聚、競技互動的機會,也創造跨地域領域的交流機會。以2024年「博物學家與她(他)的貢寮」系列活動為例,共計6場次,邀請對貢寮有長期觀察或深刻見解的博物學家們,向關係人口分享他們對貢寮各種地景生態的視野與經驗。
以生態系服務為基礎的地方創生,價值共識因此能有更紮實的基礎。透過生態系服務品質及供需方的界定,也能回過頭來,找出城鄉可以彼此合作、互相支持的道路。
貢寮山間收割前的水梯田,每年的插秧和割稻時節也是號召山村居民和關係人口現身的時間點。(圖片提供╱人禾環境倫理發展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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